清晨,三八线大乌里附近的炮声,惊醒了沉睡的太阳,阳光给山头洒下一片耀眼的金波。两只小鸟扑棱着翅膀,冲破飘浮在天空的硝烟,飞向远山。这时,一辆满载急救物品的嘎斯汽车停在野战医院防空洞前,救护所张书城所长带领我前来迎接。
车子刚停稳,一位身穿志愿军军装的年轻姑娘从车上跳下来。她摘下帽子,露出了两条麻花辫,眉毛下闪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。她立正站好,向张所长行了个军礼:“首长好!”张所长热情地介绍:“欢迎!欢迎!这位是石景云,她来自北京。”然后他转过身来,吩咐我把这位新来的女兵带到防空洞。
当我俩来到防空洞,石景云问我:“防空洞里这么黑,没灯吗?”我说:“不能点灯,三八线附近敌机不时狂轰滥炸,我们要防止暴露目标。”
【资料图】
石景云从小在北京胡同里长大。1949年北京刚和平解放时,解放军由西直门入城,她在西四中学就读,与师生们一起在西单大街热烈欢迎解放军。她亲眼看到入城的解放军队伍里有女兵,个个英姿飒爽。后来军校招生,她迫不及待地报了名,被招收到石家庄一所军校卫生系学习,毕业后正赶上抗美援朝战争打响,就跟着部队来到了朝鲜。石景云比我大3岁,我称她“石头姐。”
战争是残酷的。石头姐来到三八线的第一天,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炮声,遇到敌机的袭击轰炸。
我问她:“石头姐,你怕死吗?”
她抿嘴笑了笑,说:“怕死不来三八线!”
在三八线的日日夜夜,她和救护所的战友们翻越高山,闯过激流,奋不顾身抢救伤员。在灯光暗淡的防空洞里,她为伤员清洗包扎伤口,给他们带来关心和温暖。伤员们说:“这个北京姑娘来到三八线,就像被炮火侵袭的岭上绽放出金达莱花。”
一个雨后的傍晚,石头姐和我准备好药品,提上马灯,正要出发巡诊。这时,前线的同志用担架抬来一位受重伤的小战士。他名叫郝克心,和我同岁。他头部受重伤,鲜血直流,脸部也是血迹斑斑。我们立即进行急救,石头姐先用生理盐水给伤员清理血迹,然后用纱布包扎头部的伤口。
郝克心轻轻地对石头姐说:“我饿了。”石头姐见伤员能开口说话,知道他伤情虽然很重,但没有危及生命,紧张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。
我从炊事班取来饭菜,石头姐一勺一勺地喂他吃,一边喂,一边轻声安慰他。这时,我发现郝克心的眼角有泪水流出来。他望着石头姐,断断续续地说:“在朝鲜战场,我遇到了亲人。姐,你就是我的亲人。”石头姐用纱布抹去伤员眼角的泪水,对他说:“咱们志愿军都是兄弟姐妹,亲如一家人。”说着,她脸上露出比金达莱花还美的笑容。
在战火燃烧的三八线,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。我们野战医院救护所的医务人员,白天迎接一批又一批从前沿阵地转送下来的伤员。敌机频繁飞来,不断扫射,投掷炸弹、燃烧弹,随时有危险发生。夜间,我们还要冒着敌机的袭扰,到分散在山沟里的病区巡诊。
一个秋季的夜晚,我和石头姐到山那边的病区巡诊。我提着马灯,在前面带路,石头姐跟在我身后。夜色朦胧,山路崎岖,这时突然听到敌机呼啸。我俩蹲下来,用雨衣盖住灯光。敌机远去,我们才继续赶路。
翻过大山,我们终于到达了病区。许多伤员隐蔽在病区大小不等的防空洞里。流动的马灯,陪我们巡诊,灯光很微弱,却给每一个防空洞带来温馨。
我们来到一个防空洞前,听见有人在防空洞里唱歌,歌声激昂豪迈:“汹涌的临津江,滚滚流向南;雄伟的马良山,站立在江边……”唱歌的伤员是战斗英雄赵排长,他在马良山战斗中身负重伤仍坚持指挥战斗,荣立一等功。一见到我们俩,赵排长高兴地说:“石班长,感谢你们精心治疗和护理,我的伤口已经痊愈,明天就出院,重返前线。”石头姐向赵排长表示祝贺,并为他检查伤情,让他服了消炎药。第二天清晨,石头姐带着我到山坡上采来一束野菊花,献给了英雄排长。赵排长高兴地说:“我要把野菊花带到连队,让战友们分享花儿的芳香。”
1951年的冬天很冷,防空洞洞口挂着冰凌,战地山坡披着雪毯,林间树枝上不见一只小鸟。野战医院救护所接到上级通知,针对敌人空投细菌弹,组织部队打好防疫战!这天一大早,石头姐带领我们出发,到前沿阵地坑道给指战员打防鼠疫、霍乱、伤寒的疫苗。我们背着红十字药包,一个个精神抖擞,英姿飒爽。走在最前头的石头姐,军帽上结了白霜,口中呼出的气变成了一团团白雾。通过敌机封锁线时,石头姐指挥大家行进,不幸负伤,鲜血滴落在雪地上,殷红殷红的。战友们看在眼里,痛在心上。年纪最小的我,忍不住哭了。
石头姐瞪了我一眼说:“小侯,哭什么,打仗呢,怎能不流血?!”
我赶紧抹了一把眼泪,打开急救包,对她说:“姐,我给你包扎。”
石头姐的伤口包扎好了,她忍着疼痛,继续朝前线坑道前进。看着她的背影,我想起了她的家乡北京,思绪不禁飞回了祖国,飞到了美丽雄伟的天安门……(侯炳茂)